那个‘信风号’的二副罗平,是个皮肤黝黑、眼神精悍的年轻人,话不多,但说到航海见闻时,颇能吸引人注意。
他讲起南边群岛奇特的风俗,某种会发光的珊瑚,还有一次遭遇奇怪海流差点迷航的经历。
“罗平哥,你们这次运来的香料,可真够香的,我们仓库里现在都是那味儿。”狐半棠趁着大家聊天的间隙,自然地接了一句。
罗平看了她一眼,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少言的姑娘会主动搭话,点点头
“嗯,那是顶好的沉水香和胡椒,还有那边特产的几种染料,颜色正,不容易褪。”
“老约翰那仓库防潮做得好,存着没问题。”他顿了顿,又问,“你在老约翰那儿,还适应吗?那老头子脾气可出名得臭。”
“约翰先生要求严,但做事公道。”狐半棠如实说。
“这倒是。”罗平笑了笑,“他那个人,账目上是一分一厘都不会错的。跟他做生意,麻烦点,但放心。”
话题又转到其他地方。狐半棠慢慢吃着菜,烤鱼外焦里嫩,炖杂烩鲜美热乎,确实如小陈所说,味道很好。
她小口喝着水,听别人说话,偶尔也插一两句,最初的拘谨慢慢散去,她发现这些人虽然做着不同的活计,但都是凭力气或手艺吃饭的实在人,聊的也是生活中最寻常的喜怒哀乐。
慧姐很照顾她,不时给她夹菜,低声跟她说些码头上要注意的人和事。
阿秀则好奇地问她一个人在仓库记账怕不怕,说她自己一开始在铁匠铺也是战战兢兢。
聚会的气氛轻松而热闹。狐半棠感到一种久违的、属于人群的温暖。虽然她依旧话不多,但不再觉得格格不入。
不知不觉,一个多时辰过去了。有人开始陆续告辞,明天还要早起上工。
狐半棠也站起身,对众人道别,特别谢了小陈和慧姐。
小陈把她送到门口:“怎么样,狐姑娘,还习惯吧?”
“嗯,大家都很和气。饭菜也好吃。谢谢你,小陈。”狐半棠真诚地说。
“客气啥!以后常来聚。路上当心点。”小陈挥挥手。
走出“海员之家”,外面凉风一吹,带走了屋内的燥热。码头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,碎成一片晃动的金光。狐半棠沿着来路往回走,脚步不疾不徐。
回到吴婶的小院,屋里还亮着灯。吴婶还没睡,听到动静,在屋里问了声:“回来了?”
“嗯,回来了,吴婶。”狐半棠应道。
“锅里温着热水,洗洗早点睡吧。”
“好。”
狐半棠打了热水,回到自己那间小屋。关上门,点亮油灯。
昏黄的光晕填满小小的空间,她脱下外衫,坐在床边脸上还带着室外夜风的凉意,心里却残留着聚会留下的淡淡暖意。
这顿饭,没有改变什么实质的东西。
她依然要早起去仓库记账,依然要精打细算每一个角子,依然对前路感到些许茫然。
但今夜,她认识了几个新面孔,听到了码头更多的声音,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、不带目的的些许善意。
这让她觉得,自己与这座灰白色的石头城,联系又紧密了一分。
她不再仅仅是一个被海浪冲上岸、勉强栖身的漂流者。她在这里工作,在这里居住,在这里开始有了认识的人,开始触摸到这个城市真实而粗糙的脉搏。
未来会怎样,她依然不知道。
但至少今晚,在饱餐一顿、带着微醺般轻松心情回到这个小房间时,她觉得,生活似乎正在一点点地,向她展露出除了生存挣扎之外,其他可能的、温和的样貌。
她吹熄油灯,在熟悉的黑暗中躺下。窗外